时间的手心

    此刻满腹的惆怅像一个牢狱把她禁锢起来，透过一扇小窗照射进一束光亮，这光亮把她带回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。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爸爸，在她的意识里爸爸只是一个概念词，没有具体的形象，没有音容笑貌。妈妈只对她说过一次你没有爸爸。妈妈是个饮食私营小业主，左邻右舍都称呼她卖煎饼果子的大姐。五冬六夏她蹬着三轮车，驼上炉灶和各种小料理，在街头现做现卖。春兰小时候由姥姥带着，等到她姥姥过世了，妈妈已经租了一个小门头。日子过得虽然紧巴，但妈妈总算依靠自己的能力把春兰带到大学里。

    这天晚间，春兰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打工，忙活到寝室楼关门前返会学校。刚进宿舍门，就有同学对她说，你妈妈住院了。来电话的人听起来是女人腔，名字叫李强却像个爷们儿。

    春兰认识李强，他隔三差五买煎饼果子，成了妈妈的熟人。了解了他的身世后妈妈会单独为他做一碗粥或菜汤，免费送给他。他似乎对妈妈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。妈妈曾撮合过他们的婚事，最近的电话几乎每次都念道，说他是个孤儿，没牵没挂，秉性实诚，心眼善良，嫁给他日子过得会很稳当。妈妈好像颠覆了自己，过去她严厉禁止春兰谈恋爱，给人的感觉她好似受过男人的伤害，心里有一股怨恨。如今她近乎逼迫和哀求春兰嫁给李强。说实在的春兰并不喜欢李强，他除了有个男人的名字，长相，做派，声音都近乎一个女人。听说妈妈住院了她又急又疑，妈妈身体好好的怎么会住院？她看着李强的手机号，冲出宿舍门想到学校公用电话处回个电话，问个究竟。寝室的同学知道她没有手机，几只手抓住她的衣服，递过来好几个手机。春兰感激涕零。

    妈妈真的住院了。那天她晕倒在门头房里，李强正在那里买煎饼果子，他把她送进医院。   

    春兰辍学了，回家伺候妈妈。妈妈的病来得突然，医生说积劳成疾，患了绝症。其实妈妈事先独自去过医院，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唯一的资本是有个好身体，可是最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，头也经常昏昏沉沉的。医生并不说病因，只是让她住院治疗，同时要求家属过来。医生的举动让她心里有了疑虑，她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。她想到了死亡，她牵挂着女儿春兰，她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女儿有一个美满婚姻的归宿。回想自己做女人一辈子从来没尝过恋爱的滋味，是那个恶棍害了她，她想起来都咬牙切齿。她的经历很坎坷，从小被人贩子贩到一户农家，起初这家没有孩子，对她挺疼爱的，可是后来这家接二连三地生了好几个孩子，就把她当成负担了。有一天她听到要把她贩卖到别处给人家作媳妇，就多了一个心眼，在一次赶大集的时候逃跑了，从农村跑到城市。一天早晨她拖着疲惫饥饿的身子来到卖煎饼果子的老太太车位旁，老太太看她祈求的目光，就送给她一套煎饼果子吃。老太太问明了她的身世后把她带回家里当自己的闺女养活。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香草。香草每天帮她拉着车沿街叫卖。有一天老太太卧床不起，她在家里照顾着，忙前忙后。老太太几天没照面的儿子回来了，满嘴喷着酒气。他四十多了，光棍一条，无业游民，嗜赌成性。进门后，他一把揪起正在煎熬中药的香草，把她逼在墙角里，脱光裤子，把男人下身那套挂件裸露在香草眼前。羞得她，吓得她捂着脸哭泣。他掐着她的脖子，撕破她的裤子，夺走她的贞操。多亏了老太太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用拐棍打走了他，否则还不定把她蹂躏成什么样子。不久那恶棍暴尸街头。老太太临终前对香草说，房子是租借的，你拿不走，那套做煎饼果子的家伙什和那辆三轮车就归你了。我把你嘱托给表姨，你就住在她家里吧。香草给老太太送了终，就以卖煎饼果子为生了。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，千辛万苦的保住孩子的生命。这些事她在春兰面前从没谈过，她不想让女儿分忧过去的痛苦。

    李强常常来医院探视。有一天妈妈拉着李强和春兰的手，眼里流露出心情大家心照不宣。为了安抚妈妈，春兰和李强在妈妈病榻前举行一次结婚仪式。仪式规模不大，但很郑重。当李强把一枚戒指套在春兰左手无名指上时，妈妈眼角挂着泪，喃喃地说，我没牵挂了。

    医疗费成了沉重的负担，妈妈省吃俭用积蓄了两万多块钱，说是给春兰置办嫁妆的，很快砸进去了。春兰在校期间到餐馆端盘子洗碗，站马路发广告单，跑家教的积攒的几个钱勉强维持着娘俩的生活。门头房主催房租，妈妈想硬撑着再回去干，但是她爬不起来了。春兰退了门头房。把妈妈的做煎饼果子的家伙什堆到家里去了。说是家，其实是借住表姨家院子里盖的一间平房。记得小时候她最怕老师家访，因为家里挤挤巴巴的，连个座位都没有。

     妈妈还是走了，她走的很安详。春兰不会忘记在最困难的时候李强伸出了手，他把自家的拆迁补偿金用了很多。她对他心存感激，觉得终生难以报答，她决定以身相许，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地方。李强住在单位集体宿舍里，她住的小屋属于违章建筑，人家要拆除。这期间表姨的女儿回国探亲，她挺着个大肚子，带着个小儿子。她与春兰商量好了，带她到国外，帮着她打理家务。临走前春兰在一个小型宾馆里租了一间客房，邀请李强去圆房。在朦胧的灯光里春兰心情忐忑的等待李强的到来。但是李强没有来。

    春兰跟着表姨的女儿飞到美国，她起初帮着她料理家务，后来又担当起幼儿的保姆。她把得到的报酬大部分寄给了李强。三年后，孩子上幼儿园了。她进了一家餐馆作服务员。餐馆老板是同乡，是个地球物理博士。他曾一度迷恋赌博，因为一次豪赌输尽了全部积蓄，精神恍惚，丧失工作。一夜之间脱尽了头发，成了一个光溜溜的秃子。多亏了他会烧一手好菜，又赶上新开张的餐馆招厨师，他得到一份新的工作。后来他成了餐馆的老板。这一切他都瞒过了在国内的妻子。有一天，他曾在国内辅导过的一个学生到餐馆就餐，就把他拉到自己刚起步的公司里就任要职。临走前她为春兰办了一个工作签证，并且把餐馆委托给她经营。

    是回国，还是留下，思前想后都围绕着李强展开，这些年她不断给他汇款，只是通过一两次电话，她也挂念着这个恩人，很想见他一面。

    忽然有一天，一位长发披肩着装时尚的女人敲开春兰的家门。春兰觉得似曾相识。那女人开始是微笑，后来却嬉笑。我结婚了，老公就在本市工作。春兰越发茫昧。我是李强啊！说着她拿出了一枚戒指，这是春兰曾经亲手给她套在手指上的。春兰也拿出了李强送给她的那一枚。两枚装饰品戒指依然闪着光彩。李强说本来我就是女儿身，小时候家里把我当男孩养，留短发，穿男装，还给我起了个男孩名字。只从爸妈出了车祸后，我一直坚持走男人的风格，以表示对二老理念的延续和怀念。那次你约我到宾馆圆房我没敢去，是怕露了馅。两个人哈哈大笑！春兰说那时候你是男人，我听着你是女人腔，现在你还原成女人了，我看着你又有男儿味。两个人又是一阵笑声。

    李强把春兰寄给她的钱都带来了，她希望春兰在美国开一个煎饼果子店。